100700 中国中医研究院医史文献研究所 肖永芝
浙江妇科名医世家陈氏，自唐人陈仕良始有记载，至南宋时，仕良裔孙陈沂治愈康后危疾，得赐御前罗扇。陈沂子孙世传其术，皆以扇表其门，扇坏之后又刻木扇以传，世称“木扇陈”或“陈木扇”，在浙江一带影响深远。
1996年，中国中医研究院医史文献研究所与日本北里研究所附属东洋医学总合研究所医史学部协手合作，争取到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亚洲中心的资助，从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宫内厅书陵部和东京大学引渡回归一批流散到日本的中国古医籍，这些医籍大多是中国现已亡佚不存的古籍品种，其中有一部为序刊于明?嘉靖七年（1528）的《荩斋医要》。
《荩斋医家》系陈沂后裔、明朝医家陈谏所著，该书自叙中有一段记载陈氏族谱的文字。此段族谱及书中其他内容，为研究延续千余年的妇科名医世家－－木扇陈氏的世系业绩和地方医学史，澄清围绕“木扇陈”的诸多误载讹传，提供了十分重要的线索和依据。今结合该书自叙、韩廉、吴{王+比}序以及地方志和书志目录的记载论述如下。
１ 木扇陈氏世系
陈氏妇科世家可追溯至陈仕良。仕良为唐末汴梁（今河南开封）人，以医著称于时，官至药局奉御。乾宁乙卯年（895），奉昭修撰《圣惠方》，今佚。陈仕良之后有陈天益（陈谏十六世祖）、陈明遇、陈元忠等，数传而至陈沂。
陈沂为木扇陈氏之祖，字素庵，生于汴梁，长于临安（今浙江杭州）。建炎丁未年（1127）高宗南渡后，治康后（赵构妃）危疾获效，得赐宫中掌扇，以便随时奉诏出入宫禁，敕授翰林院金紫良医，督学内外医僚。陈沂后代以医为业者，南宋有陈静复、陈清隐；元以后有陈玉峰、陈仪芳、陈明扬、陈南轩、陈东平、陈恒崖（即方志记载的陈惟康）等。其中：陈静复、陈清隐刻木扇以传；陈玉峰曾官至宣抚使提举，后不仕元朝而继承祖业。
陈恒崖生陈林和陈椿。陈林号杏庵，于天顺庚辰年（1460）钦取供职太医院，生陈谟、陈诰；陈谟任顺天府（今北京）医学大使，卒于任上，其子陈鼎、陈鼐均为太医院医士。陈椿号橘庵，生陈赞、陈谨、陈言及陈谏1。
陈谏，字直之，号荩斋，明嘉靖（1522～1566年）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陈椿之子，陈沂“九传而至荩斋翁2”。陈谏精通医术，能治人所不能治之疾，预测妊娠男女生死，往往多奇中，所著有《荩斋医要》3。
陈谏以后，钱塘陈引泉、陈引川，为陈谏之孙，皆继承祖业。引泉曾以孤凤散治愈张翰犹妻“始笑泣，既多言，已不语，绝饮食”之疾。陈引川得妇科心传，著有《引川心秘》一书，未见4。
石门（今浙江桐乡）有陈谢，字左山，明万历时（1573～1615）人，祖籍钱塘，后迁居石门。治病多验，名闻遐迩，为“郡县妇科之冠”、“石门陈氏妇科之第一人”，著《女科秘要》，但仅为家藏秘本，流传较少。清初陈梦熊字宇春，继承家学，博通经典。梦雄之子陈德潜亦有医名。道光间（1821～1850）陈善南，字嘉言，为陈沂第二十世裔孙。善南之子陈宜南继承祖业。宜南之子名维枚，字叔衡，熟谙典籍，博通诸家，名振一时，誉称“八百年世医”5。
海宁一带有陈鸿典，字云书，“雅擅文誉，食饩邑庠”，中年患眼疾目盲，益精于脉诊，尤善妇科，四方就治者填户塞巷。著《陈鸿典所遗方书》。殁后，所遗方书仍流传远近6。
嘉兴陈韶舞，1899年生，卒于1976年，海宁陈木扇二十二世孙、晚清名医陈叔衡之侄，师从叔衡学习祖传医术，撰有《月经病证治》手稿7。
２ 后世的误载讹传
后人对木扇陈氏的记载，自陈惟康之后至陈谏以前，大体与族谱相符，唯以下几点值得重新认识：
谢观编纂的《中国医学大辞典》载：“陈仕良，唐乾宁时钱塘人……官陪戎副尉、剑州医学助教及药局奉御，奉诏修《圣惠方》，又撰《食性本草》十卷。8”谢观的这种观点，是以《证类本草-序例一-补注所引书传》为依据的，补注云：“《食性本草》，伪唐陪戎副尉、剑州医学助教陈士良撰。9”两相对照，很明显谢观是把方志中对唐代乾宁时期陈仕良的记载，与补注对五代南唐时期陈士良的记载混为一谈，从而得出陈仕良为钱塘人，曾到剑州（今四川剑阁）做陪戎副尉和医学助教，还撰写了《本草食性》一书等结论。今查方志与陈谏自叙族谱的记载一致，陈仕良实为唐代乾宁间汴梁人，官至尚药奉御，仅撰写过《圣惠方》一书。
《荩斋医要》陈珂叙云：“其先世祖静复治宋康王妃剧疾辄效，赐以宫扇、翰林金紫良医。”又吴{王+比}序：“至静复翁者，尝以妙术起康邸妃之殆疾。南渡后，遂以金紫良医直翰苑，且旌以宫扇焉，是惟居杭之始。”《杭州府志》载：“陈静复，一名沂，字素庵。10”均指静复为陈沂。但据陈谏《荩斋医要》自叙中的族谱云：“素庵公（陈沂）出……其后静复公与清隐公皆不忘君惠，刻木为扇，以为世传，故久而知有陈木扇也。”可知静复当为陈沂后代而非陈沂本人。
《杭州府志》又载：“……皆以扇表其门，日久扇敝。元至正间，元（玄）孙仲常遂因其扇而刻以木，自是人以木扇陈呼之
。11”似乎刻木为扇而有“木扇陈”之称者，始于元代的陈仲常。但据自叙族谱，则当始于南宋时期的陈静复及陈清隐。
３ 木扇陈氏医家的著作
陈谏的《荩斋医要》一书，在清代的史书如《明史-艺文志》、书志目录如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医家类》中均有记载，说明清人尚见过此书。但民国时宋慈抱著《两浙著述考》时，称“未见”12 ，迄今为止国内现藏书的目录中均未见载录。此书于明朝末叶传入日本，现内阁文库尚收藏有一全、一残两部，藏书号分别为“子29函18号”和“301函36号”，两部均经笔者校阅核对，前者于1996年被复制回国。此书系陈谏汇辑古方及其家传自试良方，论述运气、脉理以及各科疾病治法、制方等内容，有图有论，并编有方歌，于明嘉靖七年（1528）序跋。
朱绪曾《开有益斋读书志》及光绪四年《嘉兴府志-经籍二》曾记载过《素庵医要》一书，后人认为此书是陈沂的著作。但据朱氏所述：“《素庵医要》十五卷。宋陈沂，字素庵，所传医案，明嘉靖时裔孙谏（字直之）始辑而行之。……卷首绘素庵执扇像，赞曰：陈氏素庵，盖世所稀，康后扶疴，为帝所奇，出入禁中，扇惠宫仪，敕授翰院，金紫良医。……然《医要》备列方药，不专妇科也。是书罕见，余所获乃嘉靖初印本 。13”所描述的《素庵医要》的这些特征，正与今所见的《荩斋医要》完全吻合。可知所谓《素庵医要》是不存在的，乃后人为崇其祖、神其书而将《荩斋医要》改题为《素庵医要》。
1883年，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陈素庵妇科补解》，题为陈沂著，其后裔、明人陈文昭补解。又因书中陈文昭补解云：“……自有不易良方载于《秘兰全书》内14。”于是又有陈沂尚著《素庵全书》二十卷15、《陈氏秘兰全书》共二十卷16、《陈氏秘兰全书妇科补解》17等书名。今对照《陈素庵妇科补解》和《荩斋医要》第八卷妇人门，二者毫无渊源关系可言，既然陈谏与陈文昭同为陈沂在明代的传人，两人之书内容为何毫不相干？此为《补解》疑点之一。又，既然称《补解》中的〖全书〗部分为陈沂所著，其中又有“〖全书〗按月安胎十方，余先始祖素庵公定方18。”等说法，陈沂何以会称自己为“先始祖素庵公”？此其疑点之二。又《补解》〖全书〗部分所用柴胡、升麻升提之法以及升阳益胃汤、当归补血汤等方，均为金元时期李东垣之法与方，书中经行泄泻、经行发热、经行呕吐等，乃明以后之病名等等，此类金、元、明之治法、方剂及病名，何以会充斥于宋人陈沂的著作中？此其疑点之三。因此不难断定，所谓《陈素庵妇科补解》或《陈氏秘兰全书妇科补解》是后人假托陈沂之名的伪作，而所谓《陈氏秘兰全书》、《素庵全书》等，均是因《陈素庵妇科补解》衍生而出的书名。
此外，方志载陈仕良著《圣惠方》、陈谢撰《女科秘要》，陈引川有《引川心秘》，陈鸿典遗《陈鸿典所遗方书》等，均已亡佚不存。陈韶舞所著《月经病证治》手稿未经刊行。
综上所述，浙江陈氏妇科世家远绍唐代汴梁之陈仕良，源起于南宋临安之陈沂。陈沂后裔代有传人，名医辈出，逐渐分为钱塘、石门、海宁、嘉兴几支，相传已逾二十世，历时千余年，子孙均刻木扇为记，上书“宋赐宫扇，陈氏女科……”等字，被世人冠以“木扇陈”或“陈木扇”之称。传承时间长，分布广，影响大，其在中医妇科史以及地方医学史上的地位当不容忽视。
后世有关陈氏世家的记载，如以陈仕良、陈士良为一人，以陈静复为陈沂，元人刻木扇等说法均不确切。
木扇陈氏医家的著作，除明代陈谏的《荩斋医要》确有其书，今尚存于日本内阁文库外，其他陈氏医家之书，或为假托伪作，或系误记讹传，或是未刊手稿，或已散逸不存。
参考文献：
1 陈谏.荩斋医要-自序，明嘉靖七年刊本
2 陈谏.荩斋医要.吴{王+比}序，明嘉靖七年刊本
3 虞淳熙.钱塘县志-外纪-纪艺，光绪十九年校刊本
4 吴庆坻等.杭州府志-人物，民国十一年铅印本
5 谭逢仕等.石门县志-外纪，光绪五年刊本
6 朱锡恩等.海宁州志稿-人物志-方技，民国十一年铅印本
7 史宇广主编.中国中医人名辞典.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1：468
8 谢观.中国医学大辞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2818
9 唐慎微.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影印本）.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7：40
10 吴庆坻等.杭州府志-人物，民国十一年铅印本
11 吴庆坻等.杭州府志-人物，民国十一年铅印本
12 宋慈抱原著.两浙著述考.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1371
13 朱绪曾.开有益斋读书志．卷四，光绪六年金陵翁氏茹古阁刊本
14 陈文昭.陈素庵妇科补解.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3：44
15 陈文昭.陈素庵妇科补解-顾燮堂序.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3：
16 王大增.《陈素庵妇科补解-调经门》读后.上海中医药杂志，1985，(3)：13
17 薛清录主编.中医图书联合目录.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1：432
18 陈文昭.陈素庵妇科补解.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