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洙发现《金匮要略》的若干佐证
北京中医药大学医史教研室副教授 梁永宣
北宋翰林学士王洙是张仲景《金匮玉函要略方》一书的发现者。基于王洙在馆阁蠹简中的这一重大发现,校正医书局林亿等人才能校订出今通行的《金匮要略》。那么,王洙何许人也?为什么他能发现这一经典著作?本文拟从了解王洙生平及其学术研究成果入手,为他发现《金匮要略》的可信性提供某些佐证。
1、简要生平
王洙,字原叔, 一作字源叔,或曰字尚汶。应天宋城人(今河南商丘)。其父王礪。生于至道三年(997),卒于嘉祐三年(1057)。为家中第七子[1]。据《宋史》载,王洙“少聪悟博学,记问过人”[2]。他于仁宗天圣二年(1024)中进士,后被任命为庐州舒城县尉。因事免官后返回家乡应天府,并受聘于应天府书院。该书院由邑人杨悫始建于五代时期的后晋,于大中祥符二年(1009)受到宋真宗赞许,并正式赐匾额为“应天府书院”。北宋著名文学家、政治家范仲淹也出自这所学校。宋仁宗初年,著名文学家晏殊出任应天知府,聘请王洙为书院“说书”,应天府书院在博学多才的王洙主持下“名声著天下”。此后朝廷诏举经术士,王洙被推荐入朝,成为国子监直讲。仁宗景祐元年(1034),参修编撰图书《广韵》《韵略》;景祐三年,因校勘《史记》《汉书》,擢史馆检讨;康定元年,任天章阁侍讲;庆历元年(1041),受命编修《崇文总目》,被任命为太常博士;庆历三年,与欧阳修同详定国朝臣名次,共编《祖宗故事》;庆历四年,以编修《国朝会要》,受赐三品服,兼直龙图阁。
但在本年十一月,宋朝发生了震动朝野的“奏邸狱案”。这是一件涉及挥霍公款用餐的案件。原来,宰相杜衍之婿集贤校理、大理评事苏舜钦这时任监进奏院。九月末,他与另一位监进奏院、右班殿直刘巽一起“循前例,用鬻故舜公钱召妓女,开席会宾客”。御史中丞王拱辰得悉此事后,指使其属提出弹劾,“事下开封府治”。于是苏舜钦和刘巽“俱坐自盗”,“并除名勒停”;参加这一宴会的直龙图阁兼天章阁侍讲王洙,集贤校理刁约和江休复、王益柔等10多位“知名士”都被“斥逐”。“王洙权同判太常寺,坐赴进奏院赛神与女妓杂坐,黜知濠州”2。因此事牵连降职,王洙遂落侍讲、检讨,贬知濠州,徒襄、徐、亳三州。在襄州任职期间,由于范仲淹、富弼等人大力举荐,重为朝廷所用,任为史馆检讨、天章阁侍讲,同判太常寺。至和三年(1056)改侍读学士兼侍讲,官至吏部尚书郎中。嘉佑二年(1057)九月卒,年六十一,谥曰文。
2、主要著述
根据张丽娟的整理[3],自1034年至1057年期间,兹按编撰时间将王洙自编及参修的著作列表如下:
时间 |
书籍名称 |
主要工作 |
合作者 |
景佑元年四月-宝元二年九月 (1034) (1039) |
《广韵》《韵略》 |
刊修 |
宋祁、郑戬 |
景佑二年、三年(1035-1036) |
《汉书》、《史记》 |
校订 |
余靖、张观 |
宝元二年前(1039) |
《社甫诗集》 |
编订 |
|
宝元二年十一月(1039) |
《类篇》 |
修纂 |
原为司马光撰,后与胡宿等共修。 |
景佑初至庆历元年 (1034-1041) |
《崇文总目》66卷,佚,现有辑本。 |
编修馆 |
王尧臣主持。聂冠卿、郭稹、吕公绰、刁约、欧阳修 |
庆历三年(1043) |
《祖宗故事》20卷,已佚。 |
编修 |
余靖、孙甫、欧阳修 |
庆历四年正月(1044) |
《太常新札》40卷 《庆历祀仪》62卷,佚。 |
编修 |
贾昌朝,孙祖德、李宥、张方平、吕公绰、曾公亮等 |
庆历四年四月(1044) |
《三朝国朝会要》150卷,佚。 |
监修 |
宋绶、冯元、李淑、王举正 |
皇佑二年十月(1050) |
《大享明堂记》20卷、《纪要》2卷,佚。 |
编修 |
文彦博、宋庠、高若讷 |
皇佑三年七月(1053) |
《皇佑方域图志》,佚 |
撰 |
掌禹锡 |
皇佑五年一月(1053) |
《地理新书》30卷 |
主持撰修 |
掌禹锡、刘羲叟、曾公定。 |
由上可知,王洙知识面广博,精力充沛,参与了许多著名书籍的编撰修订工作,除此之外,参与其它著书、编撰多种,但具体撰编年代不详。如《三朝经武圣略》十卷、《青囊括》一卷、《古易》十三卷、《言象外传》十卷、《王氏谈录》一卷、《昌元集》十卷、《宋元史质》一百卷等等,还有杂文几十篇。从上述已知的成书年代推测,王洙的著书及编撰整理工作高峰当在1034到1053年的二十年间。因而宋史赞其“泛览传记,至图纬、方技、阴阳、五行、算术、音律、训诂、篆隶之学,无所不通。”
3、发现《金匮玉函要略方》的历史记载
王洙自少努力,有良好的目录学功底,后入朝工作,有机会接触查阅大量官藏古书,同时他作为《崇文总目》的主要参编人员之一,因而在搜寻古书方面独具慧眼。
关于《金匮玉函要略方》的发现,是由下述二部书中所记载:
《直斋书录解题·医书类》:“此书王洙于馆阁蠹简中得之,曰《金匮玉函要略方》。上卷论伤寒,中论杂论,下载其方并疗妇人,乃录而传之。今书以逐方次于证候之下,以便检用。所用伤寒,文多节略,故但取杂病以下止服食禁忌二十五篇,二百六十二方,而仍其旧名”。
《金匮要略方论》序:
张仲景为《伤寒卒病论》合十六卷,今世但传《伤寒论》十卷,杂病未见其书,或于诸家方中载其一二矣。翰林学士王洙在馆阁日,于蠹简中得仲景《金匮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则辨伤寒,中则论杂病,下则载其方,并疗妇人。乃录而传之士流,才数家耳。尝以对方证对者,施之于人,其效若神。然而或有证而无方,或有方而无证,救疾治病其有未备。国家诏儒臣校正医书,臣奇先校定《伤寒论》,次校定《金匮玉函经》,今又校成此书,仍以逐方次于证候之下,使仓卒之际,便于检用也。又采散在诸家之方,附于逐篇之末,以广其法。以其伤寒文多节略,故所自杂病以下,终于饮食禁忌,凡二十五篇,除重复合二百六十二方,勒成上、中、下三卷,依旧名曰。……
太子右赞善大夫臣高保衡、尚书都官员外郎臣孙奇、尚书司封郎中充秘阁校理臣林亿等传上。
王洙能发现《金匮玉函要略方》,绝非偶然。这与北宋时期的统治思想和他参与《崇文总目》的修订,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据《唐六典》、《唐会要》等书记载,唐的藏书机构,都设有专职校书即整理人员。北宋的情况不同,藏书之府虽有多处,然而整理官书的人员,却仅仅设于崇文院。崇文院掌管秘阁图籍的整理和校勘,并负责内府藏书的整理。政府由国子监或诸路刊印颁行的书籍,如史书、医书、农书等,也由崇文院先校勘定本而后镂板,所以,崇文院即是当时国家的藏书中心,又是国家的官书整理中心。北宋皇帝中,除了钦宗之外,都很重视官书的整理。宋太祖在平定四方的同时,不忘文治,每消灭一个国家,必籍其图书,收归三馆(昭文馆、史馆和集贤院)或分配到其它政府机构。宋真宗时,三馆精华,归于秘阁。而龙图阁、太清楼书,又是根据三馆秘阁图书精加雠校整理而成。所以其版本价值是很高的。仁宗时期,续修诸书。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命翰林学士张观、李淑、宋祁等看详,审定三馆及秘阁藏书的存废与校补。之后又派王尧臣、王洙、欧阳修等,校正条目,讨论撰次。并令仿唐代《开元群书四部录》编书目,经过7年补写编目,至庆历元年(1041)成书,由王尧臣奏上,赐名《崇文总目》。这段史实,在王应麟《玉海》卷52及宋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31中均有记载。其中《宋朝事实类苑》[4]中谈到:“景祐初元,诏群儒即书府尽启先帝所藏校定书目,翰林学士王尧臣、史馆检讨王洙、馆阁校刊欧阳修等,咸被其选。诗论撰次,其伪滥者删去之,遗缺者补辑之。摘其重复,刊其讹,集其书之总数,凡三万○六百六十九卷。以类分门,为目成六十七卷。初,书府之制,废于五代。太平兴国之初,始建崇文院,合聚昭文、史馆、集贤之书。又起秘阁,则贮禁中之籍。逮兹著录,故赐名曰《崇文总目》。”
庆历四年时,王洙曾兼直龙图阁,再加上述编撰《崇文总目》之原因,他必定有机会得见各种珍贵书籍[5],同时客观上也培养了自己对书籍之深爱,因而他能慧眼识珠,且成为后世闻名的私人藏书家与目录学家[6]、[7]。据史书记载,王洙藏书甚富,仅家藏书目着录有书达四万三千卷,而类书之卷帙浩繁者,如《太平广记》之类还不在其间。仁宗朝时参与制定“明堂礼仪”、“雅乐制度”[8]。依据宋人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五记载:“藏书之富如宋宣献、毕文简、王原叔、钱穆父、王仲至家及荆南田氏、历阳沉氏,各有书目”。 [9]
王洙在书籍缀辑古籍方面也十分内行,张邦基《墨庄漫录》曾有关于王洙的记载:“作书册粘叶为上,久脱烂苟不逸去,寻其次第足可抄录。屡得逸书,以此获全。若缝缋,岁久断绝,即难次序。初得董氏《繁露》数册,错乱颠倒。伏读岁余,寻绎缀次,方稍完复,乃缝缋之弊也。”这说明王洙能在脱烂、断绝的残书中,凭借他的学识,反复钻研寻绎,从而获得“屡得逸书”的成就。《金匮玉函要略方》的发现,应该也和王洙惊人的鉴赏辨识和辑复古籍的能力有关。
王洙还非常重视版本的研究,对于意欲整理的书籍,必是搜罗公私诸藏,尽可能恢复原书古貌。如目前为史学界皆知的《杜甫诗集》,其最基础、最著名的版本原为王洙所收集。北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王洙“搜裒中外书凡九十九卷,除其重复,定千四百有五篇,凡古诗三百九十有九、近体千有六。起太平时,...............视居行之次,与岁时为行铂,分十八卷,又别录赋笔杂著二十九篇为二卷,合二十卷”[10]。当时王洙据搜集到的各种古本,编为《杜工部集》二十卷,这是宋代最完善的一次杜诗编集,为后世各种杜集的祖本。这在中国文化史上永远享有盛名。
另外,王洙密友晏殊(991—1055年,字同叔,北宋临川即今属江西人,官至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曾有删并《世说新语》一事,明袁褧本《世说新语》载南宋董弅跋云:“余家旧藏盖得之王原叔家,后得晏元献公手自校本,尽去重复,其注亦小加剪截,最为善本。”说明原书版本亦源于王洙之手。同时,在《王氏谈录》一书中的“秘阁易法”条记录了王洙在秘阁中所见到的一种《易经》版本:
“公言秘阁有郑氏注易一卷,文言自为篇,而防氏太玄篇第亦各异。考之足以见古易经之旧次。”充分说明了王沫对古书版本的关注。
由此可知,王洙其人特别善于从馆阁所藏中发现好书。因此《金匮玉函要略方》的出场也就不足为奇了。综合《宋史·王洙传》、《玉海》、《宋朝事实类苑》等所述事实,更有可能的是,王洙在编撰《崇文总目》完成之时(1034-1041年为止)就发现了此书。
但遗憾的是,与王洙本人的相关记载中均未谈及此事,因而千百年来颇为费解。那么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呢:四部书籍中的子部医家类书籍,非王洙之主研,特别是他于《杜工部集》、《易经》等重要典籍方面已经花费了巨大努力,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细研此一属于子部医家类的书籍。同时,虽然校正医书局正式成立于王洙去世的景祐二年(1057),但实际上,王洙活跃的北宋仁宗后期,朝廷校勘状况纷繁不休,在全部30次校勘中,子部医书多达13次[11]。第一次即为天圣四年(1026),之后天圣五年(1027)、景佑二年(1035)均加以校订。由上述王洙的著作年代中可知,皇佑三年七月(1053)、皇佑五年一月(1053),他分别与校正医书局的重要成员之一掌禹锡合作撰修了《皇佑方域图志》、《地理新书》二书,二人之间应当有较为密切的接触,所以王洙在发现《金匮玉函要略方》之后,可能将此事托付掌禹锡办理,自己不再过问,掌禹锡则委托太子右赞善大夫臣高保衡、尚书都官员外郎臣孙奇、尚书司封郎中充秘阁校理臣林亿等校订此书,故而才经校正医书局之手,有《金匮要略》一书的诞生。
关于《金匮要略》的校订时间,钱超尘先生有一段考证[12]。他谈到:“此书初得,极受珍重,传抄于士大夫之家,然传抄之数甚少。至仁宗嘉佑年间,设立校正医书局,始对《金匮要略》校定,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3《外台秘要方》解题云:‘按《会要》: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置校正医书局于编修院,以直集贤院掌禹锡、林亿校理,张洞校勘,苏颂等并为校正。后又命孙奇、高保衡、孙兆同校正。每一书毕,即奏上,亿等皆为之序,下国子监板行。并补注《本草》、修《图经》、《千金翼方》、《金匮要略》、《伤寒论》,悉从摹印,天下皆知学古方书。呜呼,圣朝仁民之意溥矣!’ 是从王洙发现《金匮玉函要略方》至林亿校定毕此书——于治平三年或四年(1066—1067)校毕,中间相隔凡32或33年”。这里是按1034年发现推算的,若以1041年为基准,则为26或27年。
那么王洙本人是否对医学完全没有兴趣呢,实际并非如此。在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二中有关药理的解说,曾谈到王洙对“医者意也”的理解[13]:
“王原叔内翰云:医药治病,或以意类取。至如百合治病,似取其名;呕血用胭脂红花,似取其色;淋沥滞结,则以灯心、木通,似取其类。意类相假,变化感通,不可不知其旨也。”
综上所述,王洙在馆阁蠹简中发现《金匮玉函要略方》一书,笔者认为是比较可信的。虽说王洙未在医药学方面留下专著,但他对中医体系流传所做的贡献,将为世代人士所景仰,人们会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参考文献
[1] 王德毅·昌彼德 宋人传记资料索引. 北京:中华书局. 1988年:134—135.
[2] 元·脱脱. 宋史·列传卷294列传第53. 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9814-9815
[3] 张丽娟. 北宋学者王诛及其著述. 文献,2000,(3):92-103
[4] 江少虞. 宋朝事实类苑. 卷第31.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年7月第1版:394—395.
[5] 张围东. 北宋官府藏书与《崇文总目》. 国立中央图书馆台湾分馆馆刊. 1999年 6卷2期 79—86
[6] 杨立诚·金步瀛. 中国藏书家考略.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年04月第1版:363—364
[7] 申畅,陈方平. 中国目录学家辞典. 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8年12月第1版:569—560
[8] 潘美月著. 宋代藏书家考. 台北市:学海. 1980年: 78-79.
[9] 张邦基撰、孔凡礼点校. 墨庄漫录. 北京:中华书局, 2002:444—445.
[10] 杜甫. 杜工部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1-2
[11] 汝企和. 北宋中后期官府校勘述论. 中国史研究. 2000,(1):94—107
[12] 钱超尘. 伤寒论文献通考. 北京:学苑出版社. 1993年8月北京第一版:47—48.
[13] 陶御风.《历代笔记医事别录》.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88:276—277.